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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你的命运,但绝不被它所驯化

海边的西塞罗 山巅上的加图 2023-05-23

说说那些最可鄙的“朴素现实主义者”。

各位好,主号休假再加上连日奔波劳作,近期都没有心思写太长的稿子,今天继续休更好了,随便跟大家聊两句。

昨天《从复旦毕业十年了,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了保持着善良并活下去》一文,我拉拉杂杂的跟大家谈了一下我的出身与人生观。我说“认清你的命运,并承受它,是一个人最大的荣耀。”有朋友觉得不太理解,说小西你啥意思啊。是不是说自己已经“认命”了?要做一个向现实低头的苟活者?

在此声明一下,我没那个意思。您理解错了。

实际上,我有一个非常意思的观察结论,想跟大家分享一下。那就是我发现在我们的社会非常喜欢做对理想与现实的二元区分。要求一个人要么做一个非常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什么事情都按照自己理想来。要么就认定一个人必须完全向现实低头,完全认同现实的行为逻辑。由此衍生出一些非常可恶的“成年人语言”,比如什么“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不能让社会适应你,你只能去适应这个社会。”以及“嫌xx不好,有本事你去xx啊,没本事就别瞎BB”。

这些思维模式你仔细去品一下,会发现他们所犯逻辑谬误是高度雷同的,那就是这些人眼睛只能看得见“实然”,并且只会奴颜婢膝向着实然低头,而在这个实然之上,他们完全无法想象一个更高的应然存在。这种思维方式会让人成为一个最彻底、也最可鄙的现实主义者,你去的观察当下的社会,会发现这种人简直遍地都是,他们不相信爱情、法制、自由等等所有高大上的理念,理由是“我在现实中从没有见过你说的这种的东西”,而当你尝试在现实中举出例子去反驳他们的时候,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也能旁征博引的进行反驳,甚至倒扣你一顶帽子:拉倒吧,xxxx就一定xxxx么?你没见过那啥啥啥啥么?

我想,眼下我们的社会中之所以充斥着这种可鄙的“朴素现实主义者”(我私自给他们起的名字),总爱用现实的瑕疵去否定一切高尚概念的存在,究其原因,恐怕是因为我们历史上缺少一位柏拉图式的启蒙者。

柏拉图这个人大部分思想,在今天哲学系学生看来可能都是入门级别的了。但他对一个命题的定义确实整个西方哲学乃至科学思维的奠基。那就是他将“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进行了二分,并把理念世界看的更高,将现实世界只看做是它的模仿和投影。

这样说可能太玄乎了,我们举一些现实一些的例子,比方说,当我们看到比较圆的东西时候,我们可能会说这个东西“很圆”,但如果你用心思考一下,你会发现自己其实从没有看到过真正完全是圆的东西,如果拎一个“朴素现实主义者”过来,他其实有本事找一万个理由告诉你,你觉得最圆的那个东西其实也有不圆的地方——而且他们说的确实是对的。

但为什么一个受过教育的正常人,不会像这些蠢货和现实的奴才一样压根否定“圆”这个概念的存在呢?

柏拉图说,这是因为人类的灵魂都来自理念世界,而理念世界中存在那个真正完美的圆的概念。人类的灵魂只是在现实中流浪了太久,忘却了它的存在,而当我们在现实中看到“似圆”的事物时,我们会本能的“回忆”起理念世界中那个完美的圆,并以其作为标准进行比较。评判一个物品到底“圆”还是“不圆”。

同样的道理,对于一些最常被人们所提起的社会学科理念,比如公平、正义、良善与自由。你仔细去回忆一下,在现实生活与人类既往的一切历史上,人类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完全实现过这些理念——没有一个社会是真正完全实现了公平的。没有一部法律能够彻底保证社会实现完全的正义,除了传说中的宗教圣人,没有人是可以完全至善的,我们也不曾见过谁达成了彻底的自由。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理念在我们脑中如此的根深蒂固,让我们孜孜以求呢?而且这种追求确实在能动的改造着这个世界,整个世界作为一个整体,相比千年、乃至百年以前,确实在变的越发公平、正义、良善与自由。

我想原因恰在于,应然是一种比实然更“真实”的存在,或者按柏拉图的话说,现实世界真的只是理念世界模仿与投影。很多应然,我们从未见过它真正、彻底的实现过,我们甚至无法精确的定义它到底是什么,但我们就是确信它一定存在在那里,永远的、恒久的召唤着人类前往,由此所汇聚成的历史洪流,浩浩汤汤,不可阻挡。

明晰了这一点,我们就能知道为什么“唯物”的近现代科学思想要以这种看似“唯心”的理念为基准才能萌发——因为只有当科学家本能的认定,在纷繁复杂的物理世界现象背后,存在一些抽象的规律和现象可以去把握的时候,他们才会透过现象认识本质,舍得耗尽自己的一生去把握自然的规律。

同样的道理,这种理念世界高于现实的思维,也是人类不断打破现实的恐惧与无奈,去构建一个更良善社会的源泉。比如自然法学派的先驱、古罗马法学家西塞罗,他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认识到现实中法律并不天然的具有合法性与正义性,现实法律的正义性的源泉,恰恰在于它能多大程度上还原和模仿理念世界存在的那个至高的“自然法”。

西塞罗说,正义的法律必须是与自然法相似的,越相似就越具有正义性。如果某些强行制定的法律条文与自然法相抵触,那么,它就不能被称为“法律”,而只不过是“一群匪帮的规则”。

所以他说“如果法不是源于自然,就应该被废除。”而自然法应该是普适的,“所有的人都应该服从同样的法律,而且同样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不会有不同的法律。它不会今天在罗马立一项规则,而在雅典立另一项规则。有的将是一种法律,永远不变的法律,任何时期、任何民族都必须遵守的法律。”

是的,你可以看到,在西塞罗那里,法律这项社会规则,如同物理学家所坚信的物理定律一样,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匀质的、至高的。而我们为什么会天然的服膺他的这些观点呢?可能还是柏拉图说的那个原因——在这“实然”的现实世界之上,真的存在一个“应然”的理念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感召我们。

人类,是用这种态度认识自然的,也是用这种态度改造社会的。而作为普通的凡人,我们也应用这种态度面对生活、面对命运。

的确,我们所面对的现实是充满不完美、遗憾、不公、穷困、压抑与无奈的。一如我昨天文章中所为您讲述的我所面对的那个现实一样。这种现实常常会造就两种人,要么因为自己的理想被现实撞得粉碎而彻底的躺平摆烂,对生活完全放弃希望。其实这种人还好。但另一种人实则更可恶,他们成为我前文说到的那种“朴素的现实主义者”,完全对现实屈下了膝盖,随波逐流。

这些人,在为人处世中,他们会遵循彻底的精致利己,怎么让自己得利怎么来;在讨论公共事务时,他们总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正义、良善自由?还不都是一个群体和另一个群体的利益相争打的幌子罢了。所以你去看这些家伙写出的文章,他们永远只会教育你什么“适应社会”,对于现实的无奈、母丑家贫之类的,你不仅要接受、不该嫌弃,最好还要感恩。如果有人对他们的这套说辞提出异议,他们唯二能用的反驳,第一是基于利益和立场来扣帽子,比如“你屁股歪了!”“你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第二则是嘲笑,比如“有本事你xx呀,没本事就别瞎BB”。

我是最不愿意跟这号人多说话的,因为这号人,他们的思维逻辑还停留在被柏拉图所启蒙之前的前文明时代。或者说句不好听的、也更直白的,他们不过是一帮穿着衣服的野兽、住在高楼大厦里的原始人、这群生物会说话,甚至会上网,真的是现代文明社会的最大偶然与不幸。因为他们连实然与应然都区分不了,一辈子只能也只配在现实的庸俗鄙琐中爬行。

想象一下,一个社会里假如全是这样一帮“朴素现实主义者”,只懂得对现实低头与下跪,那么社会革新当然不用说,甚至连自然科学的认知革命也不可能发生。因为他们眼中只有现实的一地鸡毛。

所以我昨天的文章中说,人应当认识自己的命运,并承受它。我的意思绝不是说一个人应该将自己的命运合理化,说服自己“认命”,像《嫁给大山的女人》那种妇女因为被拐卖、无力逃脱,为了让自己内心好过一点,就说服自己“嫁给大山”、最终被盲山所驯化,在我看来是最可悲的人生。

而那些“朴素现实主义者”们本质上就是这么一副丑态,他们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黑暗森林里、一个盲山中,就甘之如饴的按照黑暗森林和盲山的规则去生存,还嘲笑一切觉得这不对劲的人。

一个人是应该承受自己的命运,认识并承受那些你不得不暂时或永久接受的实然。但承受不等于接受,你应该时刻想着,在这些实然之上,有一个更高的应然在那里召唤。即便这个应然,你穷其一生、甚至全人类穷尽漫长的人类史也无法达到。但你应该知道它就在那里,对于它的追求与向往,构成了人类光荣与梦想的全部。

让我们抱着这样的态度去生活的,去执着的等待与希望。

因之,我们可以承受命运的一切苦痛与打击,但却绝不被它所驯化。绝不!

他们说理想主义者是最脆弱的。不,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其实最为坚强!

就这样吧,随笔一篇,附赠一首贝五第一乐章,愿您喜欢,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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